部派佛教
分裂
佛灭之后,留下的人组成了部派教团。其特点是:他们自称为弟子,主要报着学习、澄清的目的展开活动。这类似于今天的「青年大学习」,都在比谁的认识更加深刻,都在避免在立意上贸然出色,从而不能形成新的权力中心,如此走向分裂。
这种学习的态度是与佛陀隐含要求的牺牲拉开了距离,接踵而至,但是仅仅想要获得内心的平静。佛灭之后百年,应这这一偏好的需要,出现了各种佛塔、僧院等配套设施。彼时社会上生产力大发展、物质富足,也没有那么多工作岗位。于是去出家修行,非但不是一条暗淡昏暗的小径,而已经可以说是一条明路了。在这样的趋势下,王族将贵族青年送到僧院修行,从事服务业生产活动:阿毗达磨,即法的研究。
这一活动的第一步就是为民间流传的种种经传让阿难这样的人来敲个章、作个认证,确定下来哪些经是真的经历。根据确定真经的原则或偏好的不同,编纂成集。这样就形成了不同的经藏传统,又围绕着这些经藏形成了不同的部派。
法的研究
根本分裂,即这些分裂中被认为是最初的那一个,产生了大众部和上座部。根本分裂以十事之诤作为由头,即是否要严格遵守十条戒律:盐净、二指净、聚落间净、住处净、随意净、久住净、生和合净、水净、不益缕尼师檀净、金银净。可以看到争论陷于法的细节上,在其中有明显的自由化趋势,类似于今天对于是否要废除死刑这样的争论,而这些问题在上一个时期是没有争论的余地的。实际上的争论点在业上,在行为的判别和责任的认定上,他们彼此都认为在造业:上座部认为业源于意志的存在,大众部认为业源于意志的烦恼。
在阿毗达磨即法的研究中,涉及到的法范围广泛,其中大多数都能够在成对出现的三分结构中得到概括:无漏法(本体论)与有漏法(法的实现),有心法(认识论)和心所法(心理规律),无为法(目的论)与有为法(方法论)。这些讨论的致力于收集开辟性质的洞见,将其编制成一个大全式的完整世界观。尽管这些争论令谛的问题落回到法的问题,看起来落得了下乘,但是也可以说这是佛教思想现实化过程的必要环节。原始佛教的经验主义导向根本无法满足后人的,所以有了诤律与论辩,形成了经、律、论三藏传统。后来,大乘佛教会从这些争辩之中诞生出来,然后认定这双方都是小乘的,仍定哪怕是其中有理的一方、其义理也是狭隘的。小乘不是说他们不好,而是说他们判断好与不好的标准是一种需要加以克服的执迷。
部派佛教时期,出现了非常多的形式化的论证———阅读和适应这些论证,类似于做数学证明题一般,对于当时的思维惯于游离发散的古人来说算是一种修行方式。有意思的是,这些论证并非彻底地的形式化:其中不但有排他性的论证,还有刻意制造的模糊性的论证;不但有追求完全的列举,还有刻意的不究竟。例如说一切有部经典《阿毘达磨发智论》,谈到对世第一法的掌握「或有寻有伺,或无寻唯伺,或无寻无伺」,做出了三种禅定的区分,但又说三种禅定都可以得世第一法,认为它们的分别是无关紧要的分别。似乎对此唯一说的通的方式就是:哪种方式都可以入圣道,但是要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入道的。但是另一方面,其中又论证说「一心不能缘一心自身之自性」,这令对自我的认识成为不可能的,我又不可能知道我此时是从哪里入道了。除非我们说,这些认识作为我思中被否定掉的东西,才具有实体性的意义。但是更进一步,这些实体性的建立过程不正是我否定活动过程吗?寻与伺并非无关紧要,而是区别于一般认识的范畴,我们借助这些范畴达到空无的境界……无论如何,我们期待在佛学后续的发展中阅读到这样的澄清和过渡。
世界观的形成
伴随法的研究,佛教的世界观被确立起来。分三界,即欲界、色界、无色界,大体上是以修行的进度来划分的:
其中欲界分地狱、人间、六欲天。古印度神话中的诸神都被定在欲界,只有创世神梵天被定为在色界的初禅天,因为梵天是单一的、没有性别上的区分,可见欲主要指色欲、指对一个特殊的形象的迷恋。在欲界,越向上欲望越平淡,比如天人也能够谈恋爱、精神病理化,但是表现上比较像柏拉图式爱情,意念嬉戏、相视成淫——淫就是过度,闻语声便足够,不必面基。
色界有四禅天。其特点是形体之乐的纯粹化。如果说欲界是色欲,那么色界的所谓色朝向的是无色之色——实际上就是几何。在色界,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越向上形色越抽象。这时能获得一种对动力学关系的直观,凭借业与劫的范畴,洞查到三千世界「成住坏空」的永恒轮回。
无色界有四空天。无色界的对象类似柏拉图式的理念和亚里士多德的纯形式,空只是形体被排除的虚空以及维持这种虚空的努力本身,进入了本质的领域。空能够维持,需要借助因缘的力量、技巧和意志,无形但有为。固然达到这一境界的人能够较容易地进入这样的状态,但是在这种思中存在的张力令其不能长久地维持在空的状态中。
根据上面我们对此做出的基本判断,我们在研究佛教的时候,大可以不被三界四圣十法界这样的琐碎细致的分别束缚住了手脚。这个世界观类似巴门尼德的意见之路,只是为了标定那个最终目的:跳出三界外。至少,我们是以大乘佛教所期许的那样,是作为同路人、带着成佛而非仅仅正性离生的目的来向佛陀学习的。
发展
上座部,或老年释迦摩尼派,强调佛教的现实性。大众部,或青年释迦摩尼派,强调佛教的革命性。其分别主要在对佛陀的超越性的认定上,在此问题不是如来到底来没来,而是如来到底走没走。佛陀究竟是否意味着一个开端?前者认为是佛陀的教化是完成了的、佛法已经完满、能够说的已经说尽,缘起性空,剩下的就要靠自己个人奋斗了;而后者认为佛陀是现世佛,在其在世期间的所教只是「方便法」,还不是真正的「胜义法」,怀疑佛法是否已达圆满,认为佛法仍在生成,缘起无为,佛陀仍然在持久不变地发挥着影响,救赎众生。
上座部只承认佛陀为导师而非主人,而大众部认佛陀为主人而非导师。这些都是对自己被佛陀抛下的反应:前者认为他最终只是一个只能拯救自己的觉者;后者相信佛陀的离去只是为了更好地达到普渡众生的目的。同样的反应结构我们已经在苏格拉底和耶稣那里见到过,在对伟人离去的种种反应中,殊胜者始终将他们视为开端、断裂和永恒源泉的人们。